迹未干,一红一黄两只袜子夹杂其间。
不知哪来的一弯苦笑:为什么好像心里空空的!
转而一想,不过一夜辛劳罢了,本为萍水相逢,尽是他乡之客,何必怅然!
遇她,因了命运巧合。
救她,因了情势之下。
留她,因了同情之心。
一杯水下肚,起身下了楼。
“客官,”小二迎上来,“晚上吃点啥?”
“牵马。”说这话,萧禾烈已至柜台结账。
小二吃惊他走得突然:“您要的一锅热水还在那儿呢!”
萧禾烈没听见似的。
小二只得怏怏去牵马。“客官,”小二舍不得似的,把缰绳交付过去,“您走好。”
萧禾烈朝他点头,感谢他近日来的忙碌。
“您------”小二终于鼓足勇气,“那姑娘------”他找不到合适的言语,还是闭了口。
萧禾烈递给他些碎银,跃马扬鞭而去。
哒哒马蹄,一路京去,敲出暮色的孤寂。
萧禾烈甩鞭,蹄声更急,暮色更重。风在耳边哀啸,仓促、汹涌,一波接一波。寒气扑面而来,侵袭胸膛,要将整个人间封杀在暗夜的架势。
十年前的大雨,再浮眼前,他在疾驰的马车内,那个孤苦的孩子在雨中。
十年后的大雨,他救了个在雨中挣命的人。
她的神态,与十年前的孩子那么像。
凄苦。
决绝。
一声马嘶,扯裂黑际——
许是跑急了,左腿那个伤口定是抻出血来了,晕红了大块。要饭女靠着一个墙角慢慢蹲下,借着稀疏的月光揭开紧贴皮肉的裤腿:裂了,口子两边的肉与肉,面对面,又因遭了雨的缘故,张开的两片肉显出粉白来,沤了几日的死猪色。
四下里寻觅,似乎大雨冲走了一切,眼下连一片树叶都没有。她只得放下疼痛,张望遥远的月牙和漫天的繁星,盘算着今晚在哪儿落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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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啊!”要饭女被漆夜里的手吓了一跳。
萧禾烈。
要饭女说不出话来。
萧禾烈蹲在跟前,清白的绢子里映出几分红来。
“你打算去哪?”说这话时,他已经包扎好立起身来。
要饭女动了动嘴,却没作声。
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,回不了他的问,于是只能靠着墙角。
“如果你愿意,可以来我府上。”萧禾烈朝她。
对萧府而言,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。
可对要饭女就是关系生死的事。她睁大眼睛,然而,目光中的那丝惊喜随即暗淡下来。
“你不乐意?”萧禾烈不知道其中缘由。
沉默。
要饭女开口:
“以前,我也进过一家。
叫卞府,镇子离这儿远得天南海北了!
起初,我高兴得很。
因为告诉我吃的夯实,只要勤恳。
你想,能有片瓦遮身,有东西填肚,就是天造我了!
哪有不去?
后来,日子一天过一天。
身上的活也跟着一天重一天。
我不怕苦——我吃过苦——也肯吃苦——
虽吃的是人家锅灶,但也算是个有根有脚的人了。
他们见我肯干,粗啊细的都来叫我。
我比不得周围些人,所以一声不敢吭,只顾埋头撅脸地干。
但是,他们慢慢消我的食,一天供两顿;后来只有晚上一次,稀的。
再后来,死命打我:拿盐水浸上柳子条,关起门抽,打得我没地儿钻!
哪里是懒了——那是饿的啊——上山下田,气力早就随汗流尽了——
也有好人,同炕的毛阿婆,告诉我老爷喜欢甲鱼汤。
我没得法子,就夜里下河摸王八子,白天咬了牙干。
哪就这好运,夜夜能逮个呢?
没有,又是鞭子!
毛阿婆说,坟茔脚下的沟里多。
尸首烂了,水鲜。
我就续个火把上那去。
四下就我一个人火头大,扰了,慌;火头小,暗了,慌——天蒙亮回了炕上,才觉得自己真又回来了!
不知是老爷吃腻了汤,还是怎的,他们最后还是把我踢出了府。说是我害了传人病,身上全是血包子。
其实,浑身上下的脓疙瘩包,全是一夜一夜的蚊子!
那地方,坟多,草多,一见光,全来了。”
沉默。
“府上,”要饭女把手搭在腿上,仰起头,“一天几顿饭?”
萧禾烈动了动唇。
“洗衣、烧火、劈柴、喂牲口、下田拉犁,我什么都干得,就是想一天三顿。”要饭女眼巴巴看着他。
萧禾烈正要开口。